我讨厌韩国,今天必须说了 -
今年4月Sir写过一篇《韩国电影正在血崩》。
从迹象来看,今年的韩国电影不容乐观。
结果不少人留言说:“怎么不看看中国电影啥样呢?还有脸说人家。”
今天好像什么事情都喜欢立场先行。
说韩国电影危机,那就是唱衰人家,自我感觉良好;说韩国电影好,那又是瞧不起国产片。
为什么我们不能仅仅来谈论,客观事实?
截至目前今年韩国电影市场怎样呢。
仅6部电影是没亏本的,票房表现较好且准备代表韩国冲击奥斯卡的《混凝土乌托邦》,豆瓣也才6.3。
和前几年韩片大爆的场面相比,不可谓不惨淡。
所以当初的担忧,是在危言耸听吗?
一片寂静中,突然有部片带来小小的震撼。
光片名就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
换作是动不动揣测动机、划分立场、鉴别“屁股”的这边,它绝对会被口水喷死。
但韩国人是怎么看它的?
Sir的特约看片员@丁满去哪儿 就去了釜山电影节,第一时间看完,告诉Sir说这部电影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它仅仅也只是,说出事实。
今天这一篇就交给第一线的评论——
我讨厌韩国
한국이 싫어서
怎么能把对国家的厌恶说的这么直白?
但你看看这些热搜又能理解了——
#韩国的歧视真的绝了#,老年人在咖啡店多坐了一会就收到小纸条被嫌坐得久影响年轻客人进店而赶走;
#韩国女厕给外国人带来的冲击#,外国人进韩国的公厕,发现从门口到隔板都有小孔被纸糊上,为了防止偷拍;
#韩国地铁凌晨五点坐满了人# ,不仅学习卷,工作卷,生活卷,就连不睡觉这件事情上他们都在卷。
前几年我们都说韩国电影敢于骂。
但骂完了不改怎么办?
所以现在的流程已经到了,骂不动,那我就——
走。
有网友的观后感言简意赅:《韩国润学教材》。
电影改编自张康明作家的同名小说。(简体中文版译名《走出韩国》)
原著在2015年出版,当时就因为这个直白的书名和对韩国社会犀利的批判引发了极大的热议。
更绝的是,这部“辱韩”小说在韩国本土的出版和海外的翻译出版都获得了韩国文化部的支持。
改编成电影也获得了电影振兴委员会的支持,甚至还在亚洲规模最大的电影节釜山国际电影节作为开幕片放映。
期待值拉满了。
不多说,开整。
01
《我讨厌韩国》的故事从机场开始说起。
即将迈入30岁的主角桂娜(高我星 饰)意识到以自己的学历,家世和外貌条件在韩国继续卷下去,只会陷入看不到尽头的奔波。
所以她决定不卷了,抛下在韩国的一切:五口之家,大厂的工作,爱情长跑的男朋友,只身前往新西兰找寻自己想过的生活。
电影走的是双线叙事,一边是桂娜韩国生活的回忆,一边是在新西兰的新生活。
从两个地方所采用的画面色调就能看出,桂娜在韩国的生活用的是冷色调,苦涩无望;在新西兰的生活用的是暖色调,阳光明媚。
虽然片名如此愤慨又耸动,但实际上电影里的情节就如同画面色调的直白处理一样,像一个平淡如水的生活vlog。
桂娜在韩国的生活,基本可以用电影里的三段金句来概括。
工作——上升无望,日渐麻木。
你曾经在早上搭乘地铁2号线从阿岘站出发,经新道林站转车到驿三站吗?如果经历过,你就会切身体会到,别管什么人性还是尊严,在生存问题面前全都是摆设。
桂娜的日常就在挤地铁,打卡上下班,千篇一律的工作中度过。
面对升职加薪的诉求,上司只会不断地画大饼,甚至桂娜抛出要辞职的想法,上司还责怪桂娜阻碍他完成KPI。
感情——稳定妥当,只等上岸。
志明已经算是个很不错的对象了,你就等着结婚稳定下来,人人都是这样过的,去什么新西兰呢?
和男朋友志明从大学开始在一起近十年,自己早已是职场人,男朋友想当记者却一直没考上。
感情看似稳定得如同老夫老妻,但暗涌却无处不在。两家人经济和地位的差异,婚后职场与生育问题全都是需要考虑的现实。
生活——拼死拼活,没有结果。
在韩国继续生活就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自杀死,另一种是癌症死。
乍看下来很熟悉是不是?
桂娜的这些日常,不仅能在一众韩国高分影视作品里找到同款,对同样卷生卷死的东亚观众来说也很能感同身受。
那么,新西兰的生活呢?
初到乍来只能住车库也没什么,没过多久就能换上阳光明媚的大房间,甚至再过不久就当上了二房东。
相比起在韩国十年如一的男朋友,桂娜在新西兰的感情生活更丰富了。
除了欢喜冤家男主角载仁(朱综赫 饰),中间还有打工饭店的小鲜肉和印度尼西亚富二代一个接一个。
遇到种族歧视?没事,美国大妞帮忙解决并成为了好朋友。
遇到事故差点被遣返出境?也没事,富二代男朋友能帮上忙。
《我讨厌韩国》里的新西兰仿佛一个绝佳的避世桃源,看着和煦的阳光和广阔的海滩,任何困难都很容易就得到解决。
在这样的双线交错叙事之下,影片试图向观众抛出一个问题——
面对不可逾越的现实高墙,你是否有勇气逃离与别人一样早已被划定的人生轨迹,把苦苦挣扎的生存变成“我走我路”的生活?
看到这里,似乎不用问也能有答案。
那当然是,逃啊!
但,这恰恰就是《我讨厌韩国》最大的问题。
02
如果没有原著小说,《我讨厌韩国》可能还算得上是一部反映韩国年轻一代不堪重负逃往理想家园找到第二人生的“爽片”。
但这部电影之所以从令人期待的一剂猛药变成标题党电影的原因就在于,它不仅掘弃了很多本应更能引发共鸣的细节,还丢掉了小说的核心思考。
《我讨厌韩国》原著其实源自于作者张康明和妻子的亲身经历。
张康明的妻子在25岁时因为觉得自己学历不足薪水也低,受够了韩国的学历歧视而决定到澳大利亚打工。
但张康明刚考上记者开始拼事业,如果一起到澳大利亚反而得重头来过,所以两人决定分手。
后来久别重逢的两人再次恋爱并迈入婚姻,才重新回到韩国生活,也正因为这样的一段经历,才让张康明决定要写下这本小说,描绘当下年轻人的困境。
小说的故事情节其实和电影一样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起伏,但小说最大的亮点在于,张康明借桂娜之口,输出了很多扎心又毒舌的吐槽,以及在对韩国生活和澳大利亚(电影改为了新西兰)两个地方生活细节的对比描写里引发出很多耐人寻味的思考。
除了前面提到关于通勤难的描写,小说中还有不少类似的犀利吐槽——
我的祖国只爱她自己,爱大韩民国本身,所以她只爱惜那些为她争光的国民,比如金妍儿,比如三星电子。而那些没本事没出息的,通常都被贴上‘国家耻辱’的标签。
还有——
对于韩国人来说,最上等的是澳洲人和西方人,之后是日本人和韩国人自己,再之后是中国人,最后是南亚国家的人。可是在澳洲人和西方人眼里,咱们全都是东方人。他们根本分不清哪个国家是哪个国家,对他们来说,只有会说英语的亚洲人和不会说英语的亚洲人而已。
可惜的是,电影只挑了小说中的几句金句作为台词,在改编的取舍和核心议题上的讨论却看不到多少亮点。
两个最大的问题,一是细节的缺乏。
以往我们看反映小人物的韩国影视剧的佳作,总爱说他们细节丰富。
比如《请回答1988》体现德善一家的“穷”,就用了一个镜头,德善妈妈润肤露用完了还在瓶子里细抠;
比如《三流之路》体现买不起东西,也只用了一个动作,女二看了衣服的价格牌一眼,就死心地放下了。
《我讨厌韩国》呢?
同样是拍经济困难,家里条件根本住不下去。
就给贴了纸的窗户一个镜头,然后只拍到桂娜一回到家就躲进被窝里,留下一个女主直视观众的镜头。(咋滴,模仿《杀人回忆》啊)
但原著里的细节是怎么体现的呢?
写家里冷,写的是桂娜连得了冻疮都不知道,还以为那是人体自热:
天气一变冷,我的手指和脚趾上就会长出一些小而硬的东西,逐渐变得又麻又痒,再后来就开始发热,热度慢慢向四肢方向扩散。小时候一到冬天,我就盼着这种人体发热现象赶快开始,等长大了才知道这原来是冻伤的早期症状,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写这个家住不下去,写的是姐姐和妹妹从意大利带回一块宝贵的糕点,桂娜打开以为是巧克力味的,却没想到那上面布满的全是蚂蚁。
妹妹吓得尖叫,爸爸若无其事地拿刀把上面的蚂蚁刮掉,让妈妈来尝一口。
明明最应该把文字影像化让观众直观感受到待不下去的细节没有呈现,只保留了原著的金句通过旁白说出,实在是索然无味。
另一个问题在于,自以为是的“魔改”。
小说中除了桂娜的生活,还有不少篇幅写的是桂娜朋友们在韩国的生活,她们有的跟桂娜抱怨婆媳问题,有的抱怨工作问题,有的尝试转换赛道学学新东西。
她们的日常和桂娜在韩国以及澳大利亚的日常,形成了另一种对比,那就是依然选择留在韩国的那些人是怎么过的。
更突出的是,作为女性是怎么过的。
但不知道为何,这个部分完全被删去,在电影里换成了桂娜的一个男同学,多次考公考不上,贫困交加走上了自杀的道路,以此来突出韩国年轻人的现状。
当然不是说用死亡来制造戏剧冲突不可,但如此对比之下,这样的改编未免过于平庸了。
再者,小说里桂娜的家人是完全不支持她去澳大利亚的,甚至爸爸还让她过几年再去,把钱留下来给家里买房用。
但电影里却无缘由地把桂娜的爸爸塑造成了明白事理的家长,跟桂娜说:“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
在新西兰的生活看似一片美好,其实也是弱化了桂娜所遇到的困难。
在小说里,桂娜曾遇到两次差点要被驱逐出境的危机。虽然最后都顺利解决,她最后也拿到了绿卡,但过程描绘得相当详细。
到了电影里这两段危机只用了一段,而且在桂娜需要帮助时,印尼男友向她伸出了经济援手,并表示可以让她一起回印尼发展。
但实际上在小说里,桂娜遇到的危机和与印尼男友的故事是分开叙述的,时间上并没有如此关联。
这么一改,则又把“需要帮助”的女性刻板印象强加在了桂娜身上。
这么看来,《我讨厌韩国》不仅不是“爽片”,还充满着“魔改”的无趣。
03
总的来说,《我讨厌韩国》最大的问题在于,在对原著小说取舍不明的改编,以及在平淡如水的叙述下,几乎没有拍出卷到世界尽头的麻木和应润尽润的迫切性。
原著并没有去比较到底留在韩国卷,还是润到国外哪个更正确,落点反而在于作为年轻人是否有掌握自己人生的勇气。
但电影过于明确的倾向性却让这个社会议题变得过于浅显。
同时,它还高高在上地忽略了藏在这两者之下的绝望——
大多数人其实不像桂娜一样有得选,而是根本没有条件逃离。
所以观感就成了:主角相比起“我”其实还算活得不错了,起码她还有能力去新西兰,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这也导致明明应该是一部能引发更多共鸣和思考的写实主义电影,却变成了一部浮于表面轻飘飘的中产润学观察。
这种漂浮其实不仅是《我讨厌韩国》这一部电影的问题,也是笼罩在目前持续低迷的韩国影视作品上的迷雾。
在《寄生虫》拿下奥斯卡四冠王,《鱿鱼游戏》席卷全球之后,他们也似乎开始“飘了”。
曾几何时,我们爱看的,是小人物在大时代下的缩影,是充满细节和人情味的日常,是残酷现实的照妖镜。
我们总能痛他们所痛,怒他们所怒,惑他们所惑。
但如今见得更多的反而是些为了“赶英超美”产出的越来越有距离的内容。
拍依然敢拍,但黑吃黑不再反映现实,而是为了贩卖血浆和暴力;
天马行空的发挥依然富有想象力,但想象之下只剩荒诞;
一直不擅长的科幻,一坑继续踩一坑。
当然,百花齐放,多类型地尝试才能让产出更富有竞争力。
作为如今最有竞争力的内容输出地之一,他们每年依旧能产出至少一到两部值得拿出来说的“爆款”。
但无可否认地,数量和品质的比例与曾经的辉煌相比,是肉眼可见的“堕落”。
观众不爱看了,原因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就是内容不好看了。
到底是日渐成为世界平台和大数据的加工厂,还是从飘着的半空中回到地面?
这不仅是他们该思考的问题,也是所有内容创作者都应该警惕的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