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阀家的小儿子》:韩剧教你拍爽文 -
毫不意外地,每逢更新必上热搜的《财阀家的小儿子》,和这几年火到中国的其他韩剧一样,也逃不过烂尾的结局。
即便如此,韩剧还是赶在2022年结束之前,再次贡献了席卷海内外的作品。这部剧在韩国的播放表现相当亮眼,收视率一路高涨,播到第八集的时候已经以24.9%的收视成绩拿到了JTBC的年度收视冠军,位列历史第二。结局虽然令许多观众不满,但实时收视率突破了51%。
由于剧情上“高开低走”,豆瓣评分也从开播时的8.6一路跌到7.9,不过五星占比仍然有32.4%。扣分项除了大结局,基本是宋仲基不进反退的演技和莫名其妙的感情线,此外仍然是好评居多。
单就故事来看,《财阀家的小儿子》没有复杂的成功密码,几乎所有对中国网络文学有了解的人,都对“重生复仇”这一类型并不陌生。豆瓣高赞短评一针见血:“韩国编剧们是偷偷充了晋江和起点的会员吧。”
观众一边被这部情节老套但让人欲罢不能的剧吸引,一边忍不住发出疑问:我们的男频爽文起步早,库存也丰富,但影视化磕磕绊绊走了几年,怎么反倒被韩剧弯道超车了?
“爽文”,爆款接班人
每隔几年,韩剧都会诞生新的关键词。
最早的爆款密码是“苦情虐恋”,以《蓝色生死恋》和《冬日恋歌》等为代表的“车祸、失忆、绝症”三件套;2005年开始,催泪故事逐渐淡出荧幕,《浪漫满屋》《我叫金三顺》等浪漫爱情喜剧成为新流行;再到2010年后,奇幻元素强势占领韩剧市场,比如《秘密花园》的身体互换梗,以及女友是九尾狐,或者男友是外星人的故事。
把爱情故事翻出各种新花样以后,这几年轮到“爽剧”接班了。从《顶楼》到《鱿鱼游戏》,再到《少年法庭》和《小小姐们》,核心关键词都是“爽”,不断反转的高能情节,大尺度的画面处理和激烈的情感碰撞,共同构成了这几年韩剧的大方向。
爽剧不是一种类型,而是一种基因。不仅适用于像《鱿鱼游戏》这样大逃杀模式的悬疑剧,偶像剧也同样适用。今年上半年获得不错表现的《社内相亲》,就灵活地使用了“爽剧”的模式,霸道总裁倒追平凡少女,听起来就爽感十足。
《财阀家的小儿子》同样是部彻头彻尾的顶级爽剧。男主角“尹炫优”原本是顺洋集团的普通打工人,勤勤恳恳地为公司卖命,最后却被杀害。重生之后,他成为顺洋集团家里的小孙子陈道俊,带着从上一世带来的经验,和“预测未来”的能力,一路狂开金手指,成功完成复仇。
这不是韩剧第一次尝试重生文学,今年4月播出的《再次我的人生》同样是重生文的套路。李准基饰演的男主角是一名检察官,在调查政治贪腐案件时含冤而死,重生后回到高中时代,再次以正义之名与罪犯展开斗争。不过这部剧的收视表现很一般,开播5.8%,最高也只有12%。看来“为正义而战”不够吸引人,“腰缠万贯”才是全人类的共同渴望。
大男主爽文的套路,这几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学者把网络文学中的“爽点”概括为“开金手指”“能力升级”“扮猪吃虎”和“卧薪尝胆”四种,按照这个总结来看,《财阀家的小儿子》在整体框架上,其实也是个落了俗套的故事。
当男主重生成为财阀家的小儿子“陈道俊”之后,凭借着自己前世积累的信息,和对顺洋集团的了解,成功地摆脱了“家族小透明”的身份。“扮猪吃老虎”的逻辑线也没有缺席,考进首尔大学法律系后,他表面上对商战丝毫不感兴趣,背地里却成为一家大型投资公司的老板,把会长的三个子女玩弄于股掌之间。
“开金手指”的桥段更是贯穿全剧。由于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能够敏锐地发现商机,先是帮助父亲投资了《小鬼当家》和《泰坦尼克号》,然后又接连投资亚马逊,发展电竞事业和网络购物,完成了惊人的财富积累。
这些都是网文领域常见的爽文叙事手法。在《芝加哥1990》里,男主角“宋亚”穿越到1990年的芝加哥,从街头RAP开始,到电影、传媒、互联网,最终成为美国商界的亿万富豪;2013年在起点开始连载的《重生之大文豪》是更极致的爽文,男主角重生到平行世界后,把地球上的所有古今中外文学大作都照搬过去,成为了“世界之王”。
和这些现代爽文相比,国内的男频重生爽文领域,更钟爱的是对历史的幻想和改造。影视化的方向也差不多,这几年拿得出手的几部男频剧,《赘婿》《庆余年》和《斗罗大陆》,都是历史或玄幻背景。
“重生”和“穿越”的内核有微妙的区别。“穿越”一般限定时间与空间,更强调身份的转变;而“重生”则是对过去人生的完全覆盖,相当于带着前世的能力和记忆重新活一遍。因此,和穿越相比,重生对于个体而言,是颠覆性的变化,能够带来更强烈的爽感。
另外,跟“穿越”相比,“重生”和“复仇”的结合往往更密切。拉法格在《思想起源论》 里提到:“复仇是人类精神中最古老的情欲之一,复仇的根扎在自己的本能里,扎在推动动物与人进行抵抗的需要中。当他们遭到打击时,就会不自觉的子以回击。”看到曾经轻视甚至伤害过自己的人,被自己踩在脚下,是一种隐秘而原始的快感。
因为“爽文”过于泛滥,还引发过一些争议。一种观点是,“爽文”的故事太套路,立意也不够深刻,只是停留在让人感觉“过瘾”的层面,却不能带来更深刻的思考。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邵燕君就曾提到:“精英批评对于‘爽文’最深的排斥还不在于其‘低俗’,而在于其‘虚妄’且‘纵欲’,因而无用且有害。”
不过,在这个大家都开始给自己松绑,追逐“非必要”的时刻,能在文娱作品里获得幻想的满足,“爽”一把又有何不可呢?
“爽文”以外
正因为故事套路如此熟悉,才会让观众产生疑问:为什么这样的爽剧,居然没有先出自国产剧?
爽文的吸引力毋庸置疑,但文字改编成影视剧不只是1+1的数学题,影视化的过程中,要做的还有很多。
首先要满足的是代入感。爽剧之所以让人感觉爽,是因为共享了主角的心情。所以,在讲故事的过程中,需要努力平衡“幻想”与“真实”的关系,让我们在基本真实中得到最极致的幻想快感。
韩剧一向很擅长把日常和幻想做结合,从爱情故事开始便是如此。无论是帅气温柔又多金的完美恋人,还是来自外太空的“都教授”,都是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稀有品种,但并不妨碍看剧的人将自己代入女主角,幻想一段浪漫爱情的发生。
和现实中的故事线相结合,也让爽感再次升级。《庆余年》里“范闲”在聚会上背诗的桥段之所以让人印象深刻,是因为大家都对这些诗句非常熟悉。而比起对历史进程的改造,更贴近当下的事件会带来更强的代入感。
剧中涉及到的IMF外汇危机、互联网泡沫、基金热潮等等,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很大程度影响了韩国社会的进程。另外还“利用”卢泰愚当选首任民选总统、1988年汉城奥运会、大韩航空858号班机空难、2002年世界杯等真实历史事件,让男主角实现了“一路开挂”的顶级享受。
在呈现和放大阶层碰撞带来的戏剧效果上,《财阀家的小儿子》也做了很好的示范。重生之前,“尹炫优”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母亲经营一家韩餐店,父亲则是亚真汽车的职工,亚真被顺洋集团收购后,因为遣散劳工,间接导致了母亲的去世。重生之后,“陈道俊”试图改变历史,但母亲还是因为购买空壳公司的股票赔钱而选择自杀,和无数普通散户一样,成为了财阀避税的牺牲品。
把阶层差异融进剧集作品里,已经是韩剧很熟练的做法了。在《鱿鱼游戏》里,多位游戏参与者,都是韩国社会中的弱势群体,比如外来务工者、脱北者等。男主角背负的高额负债,对应的是韩国的“负债社会”;2017年创下韩国有线台JTBC收视纪录的双女主剧《有品味的她》,也是通过上流社会的全职太太和心机保姆之间斗智斗法,来折射不同阶层的碰撞。
此前,毒眸(ID:DomoreDumou)曾在“《小小姐们》,消费穷人?”一文中,讨论过其对穷人生活的展示和关照;而《财阀家的小儿子》则向我们证明了讲述富人生活也有受众市场。
国产剧一直被诟病的一点是“全员富人”,但如今看来,似乎问题并不出在富人身上。之前《三十而已》的“太太团”曾经在知乎掀起过一阵讨论,巴黎名媛会的人员名单每年都有人关注,足以证明大家是真的好奇顶级富豪们的生活。
或许比起把目光聚焦于谁,更重要的是对不同阶层的准确描述。真正的富人不会在过节的时候送朋友一箱三只松鼠(非常生硬但常见的广告植入方式),为了生计而奔波的普通白领也不可能住在100平米的、窗明几净的大房子里。就像剧评人毛尖说的那样:一个真正成熟的影视工业,不可能让三十万收入的家庭过着三百万的日子。
最后需要讨论的,是不断被放大的、剧集受众的性别划分问题。有关男频和女频的划分方式,是从网文领域延伸而来,并逐渐在近几年成为引领创作的标签。但是事实是,性别的影响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至少在爽剧领域,这种情感是共通的。
也有不少创作者表达过不想被性别束缚的观点。《赘婿》的导演邓科就提到过,希望能够抛开所谓男频和女频的概念去创作,“小时候我们看电视剧的时候,是没有这个概念的,近几年可能是因为网文的出现,才有了这些标签。”去年热播的谍战剧《对手》编剧王小枪也曾告诉毒眸:“不要太迷信性别的影响。当然在某些情况下,数据是有参考意义的,但是还是要遵循最基本的内容创作逻辑。”
值得一提的是,一向被认为非常擅长刻画爱情故事的韩剧,似乎也面临着与国产剧类似的问题。《财阀家的小儿子》在爱情线的处理上略有瑕疵,校园纯爱故事显然不适合出现在腥风血雨的财阀斗争当中。大家对“陈道俊”和“大嫂”之间亲密关系的期待,证明了“势均力敌”的关系,可能更适合出现这类剧中。
另外,这几年韩剧烂尾比例增多,一部分原因可能是“爽剧”的陷阱。像是一列疾驰的快车,最开始的时候总是最吸引人,但如果圆不回来,大都避免不了高开低走的结局。
虽然不是一部满分作品,但亮眼的成绩,证明其仍然有值得参考的地方。“爽剧”的流行不是地域性的,在国产剧领域也有成功先例,《延禧攻略》和《庆余年》都是较为成功的代表作品,也尝试在“爽”之外触达更厚重的内核,前者反映了在宫廷丛林法则中觉醒的女性个体意识,后者则展示了男主角对于政治信念与理想的追求。
套路是旧的,模板是已有的,甚至是“十年前就看过的起点网文”,却能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响,这么看来,国产剧缺的从来不是好故事,而是跨越从文本到影视的能力与决心。